=越．界= ( ´Д`)y━.ξ

＊本文分〈上〉、〈中〉、〈下〉三部份

　　田柾國目送經紀人哥出病房，背後聽得病床上的人翻身轉正，「嗯」了長長一聲，似乎醒了。

　　擔心驟然出現會嚇到意識仍迷糊的人，田柾國先喚了一聲哥，確定對方聽見了，才敢再往前。

　　走近床邊，先輕拍朴智旻的左肩，示意別動，找到電動病床控制床墊升降的按鈕後，一壓，朴智旻緩緩的被帶起。這個角度可以嗎？再上來一些。這樣呢？好。

　　睡醒的朴智旻一頭炸毛，略微浮腫的雙眼，微微噘起的上唇，整張臉看上去有點迷懵、有點傻愣。呆了幾秒，朴智旻才環視周圍，眼睛眨了幾次後，目光有點精神。應該是記起自己為什麼會在醫院。

　　問了一下時間。田柾國瞄了眼手機螢幕後回答。感覺還好嗎？嗯。國兒怎麼來了？經紀哥人載我過來的他剛才才離開。喔。哥要不要再躺一會兒？不了先坐一下吧躺好久了。朴智旻說話時，總瞇著眼。田柾國彎身注視朴智旻的瞳孔，果然沒戴隱形眼鏡。

　　視線雖然模糊到看不清忙內的表情，朴智旻仍很高興看到田柾國，同時也對弟弟願意跑來醫院關心感覺體貼。不過一天的活動下來，還是需要充份的時間休息，尤其田柾國還在發育。於是朴智旻再三保證自己真的沒事，並催促著田柾國早點回去。

　　「這時間國兒該睡了吧？」

　　有著明顯疲態的朴智旻笑得溫柔，田柾國見了只有無名火。怎麼會沒事呢？不是都昏倒了嗎？可是這些話終究哽在喉嚨裡，吞不下肚、亦說不出口。能講的話最後挑三揀四的只剩下這句：「沒關係，已經跟經紀人哥說好了，晚上讓我住這兒。」

　　「真的不要緊，」朴智旻稍稍拉開淺藍色的病服衣領，露出胸口數個貼片，隱隱還能看見幾條膠條裹著的軟線延伸下去，最後又從衣服下襬拉了出來，一束束地收在掛在腰間的紀錄儀上。「就是貼著這些東西，睡一覺讓機器紀錄一些數字而已。沒幹嘛。」

　　「都說了沒關係。」

　　朴智旻看不清楚田柾國說這話時的表情，但聽得出他聲音裡似乎不開心，重新坐回椅子上時，力道大的連椅墊都悶哼一口氣。國兒怎麼了？後來還有發生什麼事嗎？難道是誰要求他晚上得留在醫院？可田柾國的個性也不是誰問了，就肯一五一十回答的人。無法從視覺上確知對方肢體語言的情況下，朴智旻頓失觀色察顏的專長。只好另啟話題。

　　朴智旻從枕頭下摸出手機，「想吃什麼？我讓泰亨帶來。」

　　「哥餓了？我去買。」田柾國立刻起身，完全忘了經紀人哥臨走前的交代，別讓人拍到出入醫院的照片。但向來謹慎自己藝人身份的朴智旻沒忘，示意田柾國先別忙。

　　一旦攔住急性子的柾國，他就會立刻顯得焦躁不已。只是陪伴一晚這麼簡單的事，為什麼非得讓我回去呢？買東西這麼容易的事，為什麼非得等到泰亨哥來呢？我是忙內，但不是什麼事都需要被提醒、被照顧的小孩。

　　朴智旻的裸視只看得見身影模糊的柾國站在床尾動也不動。這弟弟最近是怎麼了？常常前一刻還有話聊，下一刻又突然沉默。始終愛惜著田柾國的他慌了。

　　手機震動，智旻湊近看了一眼，卻放下，「國兒呀……」

　　手機震動，智旻湊近又看一眼，再放下，「國兒呀……」

　　手機震動，「呀唏！」智旻抄起手機，狀似滑開螢幕、準備開罵。這次響的卻不是自己的機子。

　　朴智旻無從得之田柾國現在的表情，也看不見「TaeHyung_BTS」幾個字正刺進他的瞳仁裡，只曉得弟弟低頭看著手機一段時間，才終於按下綠鍵：

　　「柾國柾國，Jiminie睡了嗎？為什麼不接我電話啊？」

　　田柾國沒回話。朴智旻雖一臉傻，但肯定聽見手機裡傳來金泰亨的聲音，因此才直直地望著忙內的方向。

　　「我快到了、快到了！快把睡覺的通通都叫起來！等我宵夜！喂？喂？怎麼沒人回話……哈囉、哈囉！有人在嗎？聽到我說話了嗎？奇怪了……」

　　手機傳來斷線的嘟嘟聲，幾秒後亮著的螢幕燈光暗弱。病房內恢復靜謐，只有純氧機持續運轉，徐徐噴著水霧，蓋過田柾國急促的呼吸聲。此時沉默的太沒道理。

　　雖然不敢說百分百的了解田柾國的內在世界，但朴智旻從沒有像今日這樣覺得他如此疏離。唯一合理的解釋，就是最近的田柾國和老家的親弟弟一樣正處於叛逆期。朴智旻先前和母親通過電話，平常不太說心裡話以免在外工作的兒子煩心的母親，那次實在忍不住憂慮，提到了最近對智賢的言行感到困擾。有個出名的哥哥固然讓朴智賢驕傲，但也因頻頻受到比較而心生反抗。偏偏威權式的父親看不慣兒子使性子，經常口頭教訓，家中氣氛數度不愉快。

　　不過田柾國反叛的原因，理應和弟弟智賢的理由不同。會是跟課業有關嗎？還是在校的人際關係出了問題？真想知道原因啊。

　　可朴智旻不想再製造任何讓柾國覺得反感的舉措。

　　田柾國疏離他表現得夠明顯，連鏡頭前做做樣子、說說場面話也不肯，末了都是朴智旻對著攝影機傻笑自己圓場。

　　儘管如此，朴智旻還是好喜歡田柾國；喜歡到即使被戲稱「弟控」，亦真心覺得是種美稱。這種喜歡或許也含藏著補償心理：如果善待別人家的弟弟，我們家的智賢也能像這樣被好好照顧著吧？

　　田柾國的心情卻非如此。

　　他逐日體會到一種落差：朴智旻這個人，終究不會是專屬於田柾國的－－或者說他只擁有朴智旻全部的「好」，可卻不是全部的朴智旻。即使智旻哥對他百般寵溺、既不擺臉也不出惡聲，好到連自己親哥哥都沒這般細心照顧，體貼到連粉絲都瘋傳他們才是真正的配對，無微不至到田柾國從不認為他回應朴智旻的方式其實非常任性，還理所當然的忽略。

　　然而，人是立體的，永遠只能看到這個人單一面向，怎能算是了解或認識？朴智旻對每個人都很好，換句話說，朴智旻很公平，誰都能分到他的善良與愛，那麼，又怎麼能說田柾國之於朴智旻有多特別？對於這層事實，究竟是要回答「本來就是這樣」，抑或「為什麼會是這樣」？更煩人的是，這一連串的想法迸出，完全始於「我喜歡覆盆子」的那夜。

　　那夜之後，關於智旻哥的思考與日俱增，多到田柾國更加刻意的無視朴智旻，免得被自己心裡那些竄出來真實又略嫌陌生的情感，咬嚙得既痛且癢。

　　手機四度響起。如無意外，打電話來的，正是那夜伴隨著草莓香氣並往田柾國腦門插上問號的始作俑者。

　　滿腹心思的兩人，都沒再管電話。

　　病房門像是被手機的震動波掃到，起先滑開一條縫，隨即豁然推開來。走廊燈光灑在金泰亨背上，他耳朵還貼著手機，定格似的看向房內的人。因為背光，田柾國不知道泰亨的表情是什麼。

　　站門口的那個人，光看身影，應該是taetae吧？但那人推開門後，既不走進也不說話，朴智旻一臉懵的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情況。床墊上的手機仍在響，朴智旻湊近看… … 這傢伙是有什麼毛病？都站門口了還打什麼電話！

　　「快接電話呀！」金泰亨有點興奮。

　　「幹嘛啊？」朴智旻沒有要配合的意思。

　　「快點啊快點！」護理師從走廊經過，金泰亨意識到這裡是醫院，聲音旋及壓低，「智旻吶！快接電話！」

　　要是弄懂金泰亨的世界，人的靈魂會瞬間蒼老八十歲吧？朴智旻放棄堅持，按下通話鍵。這時金泰亨才願意動作。

　　「說吧。」朴智旻望著逐步接近金泰亨說道。

　　金泰亨直到坐在床緣，確定朴智旻看得清楚他，才開口：「太好了！終於親眼看到Jiminie是真的沒事。」

　　「現在是……」朴智旻附在金泰亨的耳旁，氣聲問：「在做隱藏攝影機嗎？」問完又稍稍拉開點距離，張著口型無聲確認：「不是嗎？」

　　金泰亨的唇扯開一條漂亮的弧線，「我們Jiminie總是這麼可愛，不是嗎？」

　　答非所問。

　　田柾國不懂這兩人為何明明面對面，還堅持拿著手機交談。他再度感覺到自己被擋在某一種結界以外，只能透過無形的帷幕，看著兩位哥哥旁若無人的嘻笑。

　　最後還是金泰亨先結束講手機的把戲。他從背包拿出眼鏡盒，打開，取出內容物，「等一下，別動喔」，動作輕柔地將眼鏡搭在朴智旻的鼻樑上，並仔細檢查鏡架掛在耳朵的位置。「沒有這個應該很不方便吧。」

　　「哇！taetae，做得好！」宛若重見光明的朴智旻，一臉笑得滿足。「你再不來，國兒都差點兒要下樓買宵夜了。」

　　朴智旻搜索著金泰亨四周，疑惑著沒見到任何食物提袋，卻見金泰亨笑得精明又得意。他將背包口朝下，大力一抖，陸續掉出杯麵、海苔、仙貝、草莓棒、洋芋片，以杯麵、杯麵、杯麵、杯麵、還是杯麵。倒滿床的零食實在獵奇，朴智旻東摸摸西碰碰：「哪兒來的？」

　　飯店房內能搜括的食物，全都讓金泰亨帶來了，有些還是鄭號錫去其他團員、或者同行工作人員房裡要來的。據說閔玧其給的最大方，連礦泉水都準備了四五瓶，只是泰亨嫌太重，就以醫院裡有飲水機為由，擅自無視閔玧其的愛心。

　　「國兒想吃哪一個？先選。」朴智旻小手一次捧起三、四種口味的杯麵，遞給田柾國。田柾國說哥哥們不想吃的那一個，我再吃掉就行了。

　　VIP房什麼設備都齊全，連熱水都不必走到房外的茶水間，三人唽哩呼嚕吃起麵。

　　熱氣蒸騰霧化了鏡片，於是金泰亨頻頻往朴智旻的杯麵口幫忙吹氣。

　　田柾國愈吃愈慢，終於放下筷子。朴智旻好奇問，柾國只說「膩了」。朴智旻面露擔憂，向金泰亨投了一個尋求協助的眼神。金泰亨笑笑，慢慢地眨了眼，那是「放心吧，沒事」的暗示。

　　這個眨眼的暗示，田柾國也是知道意思。

　　田柾國與金泰亨其實很熟悉彼此。在朴智旻出現以前，他倆就是有共同玩興的夥伴；當時還是國中生的田柾國，與心智年齡讓鄭號錫判定只有十三歲的金泰亨，在精神上根本是同級生，各種玩耍一拍即合。朴智旻出現以後，柾泰二人當然也還是玩遊戲的拍檔，只是從二人的發瘋，變成三人一塊的顛狂。

　　在田柾國的眼中，金泰亨最吸引人的地方不在於他那令人一眼難忘的出色外貌，而是他真的很有魅力、很有想法。舞台上是個很出色的Idol，舞台下是個有能力照顧好家人的男子漢。金泰亨私下經常把家人掛在嘴邊，剛認識時，任何一點生活細節都能讓金泰亨聯想到「奶奶說過……」、或者「以前跟奶奶住的時候……」這樣的回憶。喜歡畫畫的田柾國自然也察覺到金泰亨對色彩的敏銳度，完全反應在私服時尚。練習生的那幾年，大家都還窮，衣服相互借穿還不夠，金泰亨甚至要來大家預備淘汰的素T，一把剪刀揮來揮去、咔喳個不停，後來也完成了「泰亨style」。

　　金泰亨使人著迷的地方還不止這些。以致於當田柾國愈發覺得95兩位哥哥的互動讓他覺得刺眼、或者難以解釋為什麼泰亨哥對智旻哥好的時候心裡不舒坦；內心裡就是沒有辦法真的討厭金泰亨。

　　金泰亨不意外田柾國已察覺到什麼。當他推開病房門－－就算幾秒鐘的光景－－他看見田柾國注視朴智旻的眼神，彷若草原上的獵豹鎖定目標準備吞食瞪羚一般。金泰亨曉得這孩子的轉變不是漸進式的，而是驟然在無人發現的某一刻頓悟了，啟蒙了。仔細想來，對於情勢真正遲鈍的大概只有朴智旻吧？否則怎麼至今仍未發現好友泰亨的付出已超乎友誼的界線；以及田柾國的反覆不定的態度不再只是單純的叛逆期作祟？

　　「taetae吃飽的話，就帶著國兒一起回去吧。」

　　看著智旻哥邊說話邊收拾，田柾國默默在一旁幫忙。病床上現在半臥半坐的人是金泰亨。

　　「為什麼？我要睡這兒。」金泰亨用腳趾勾著床尾的薄被，蹬了幾下蓋到膝蓋上來。

　　田柾國一聽金泰亨這麼說，立刻將手中原先要丟棄的杯盒紙屑，全交到朴智旻手中。然後坐回訪客專用的行動躺椅上，一本正經道：「我也是。」

　　朴智旻傻了。VIP房再怎麼看，也沒有飯店舒服啊！而且－－我要睡哪兒？我是可以睡哪兒？－－朴智旻到這一刻才真的覺得自己生病了，所以脖子才會那麼緊，腦袋才會那麼重。

【待續】

補記：2017/04/11 PO文於 PTT/BB-LOVE